晚潮｜我才知道他叫贝尔曼

潮新闻客户端 我是老谢

欧·亨利有一篇短篇小说，名叫《最后一片叶子》，几十年前读过的，印象很深，很感动。

想到那位老人，为了不让那个已失去生存勇气的姑娘失去生命，冒着雨雪去墙上画了一片藤叶。这片藤叶真救了这个意志脆弱的姑娘。就在此前，这个姑娘看到一片片掉落的叶子，觉得生命也如同叶子一样，到最后一片叶子掉落，自己也就会死去。最后一片叶子是掉落了，有风又有雨雪，藤树留不住已经枯黄的叶子，但老人却留住了最后一片。

最后一片的叶子是画出来的，就在那位姑娘住所对面的墙上。本以为什么都会失去，失去了的叶子随同正患着肺炎虚弱不堪的姑娘的生命。生存是一种欲望吧？一旦连这一点欲望都没有了，一个病体的生命也将萎谢。现在姑娘活下来了，就因为在那儿还挂着一片藤叶；看见了它，就有了信心。却不知道藤叶是画上去的，是那位好心肠的同样是画画的老人，在得悉姑娘的境况后，在雨雪之夜登梯画了一片藤叶。不料自己受凉患上了急性肺炎，没过两天，死了。

这是欧·亨利的一篇杰作。我称之谓杰作，是想到这个人与人之间的故事，那种出奇又真实的情节，一想到它几乎要拍案叫绝。是构想出来的吗？当然是构想出来的，不必费心猜测生活中是否本就有此故事，那是不重要的，小说就是小说，小说说得特别好就成了杰作。

回到小说里面去。两个姑娘，两个学画的姑娘，因为投缘合租了一间三楼的公寓房，一名叫苏艾，另一名叫琼珊，琼珊就是那个临“死”又活过来的姑娘。请医生来看过了，肺炎，但正如医生嘱咐苏艾所说，要是能有生的念头，肺炎不会夺走琼珊的生命。而事实是，琼珊把自己的生命跟对面墙上的藤叶联系到一起了。

深秋的风把藤叶一片一片地吹下，起先树上的叶子还不是很少，琼珊在数十片、八片，到了苏艾强令她睡下的时候，很快地，只剩下四片了。琼珊是完全失望了，她说“我要等着天黑以前看到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，那时，我也要走了。”好在在琼珊没有走之前，她的这种心境让老人知道了。

老人是一个画画的老人，六十开外年纪，还呆在那个不太有人瞧得上的区域里，还想着有生之年画出他的杰作。而杰作呢，二十几年来，画架上的白布仍然是白布，他在准备？在琢磨？就才华而言，老人是彻底逊色一点，不过他执着，不死心。这一次，他悄悄地在那垛墙上画上了一片藤叶。

仅仅一片，也足够了，它在那儿，不动不摇，类似枯叶却闪着亮光，在常春藤也近乎枯萎的情形中，就这一片叶子还在。当失去生存勇气的琼珊看到还“悬”在那儿的叶子，心想自己是死不了了，就缓过神来，又在她朋友苏艾的照料下，身体恢复了。

人的精神真也奇怪，有时候自已跟自己过不去，想到不顺心的事，想着想着连这颗心都不顺了；反过来，临到需要自己有信心的时候，心里说没事没事，会好起来的，结果真的就跨过了那个坎。就说那片叶子吧，悬在那儿，在琼珊的眼睛里就成了生的希望。

我也是有幸的，早先读过此篇《最后一片叶子》，记住了欧·亨利的名字，此后还读过他的其他几个名篇，如《麦琪的礼物》，有种欲说还休的欣喜和无奈。欧·亨利真会构思，一篇不长的小说，把亲人之间的爱意刻画得惊心动魄，既出乎意外又合乎情理。这一篇《最后一片叶子》也算一例，像是设计得精巧，又叫人相信原来就有这么个老人，他善良，不声不响地做自己想做而在感觉中应该做的事。做的时候，只有一个念头，就是为他人好，没有顾到自己。

好人总是这样，身心交付他人还不自知。想想这位老人在自己生命的尽头，是否会后悔一般地想：“啊呀，这不值得，我害了自己啊。”可能他有点遗憾，为什么会马上得了肺炎？人又怎么会马上不行了呢？在病床上，或许他会想到那片藤叶，一并想到那个同样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姑娘，欣慰该出现了，想到她活过来了吧？就因为那片不再吹落的叶子，而这片叶子是自己画上去的，最后一片藤叶，既是最后一片，又是第一片，它悬在那儿，就像一个爱字，比之其他好听的话要珍贵无数倍。

以前，我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，读的时候不注意，读完了，单记得这个故事，这位老人。刚才从新买的《欧·亨利短篇小说选》中又读了一遍，留意了一下，老人叫贝尔曼，是的，是叫贝尔曼，一个不成名的画者，坚信一生要创作一幅杰作，像米开朗基罗的一样，到六十开外了，还坚信着这个梦想。杰作是没有出现，另一幅杰作却不期然地出现了，使我动容，流泪。

贝尔曼啊！我记住了你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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